楔子
按照老祖宗“远交近攻”的习惯,青国与冰帝国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地理位置早该打得人仰马翻,相安无事这么多年除了因为有当年先王还在时国宴上那一句没落到纸面上的盟约,另一个原因便是加在中间的那个小国。
一说到北疆这个年轻的新面孔,中域诸国还是习惯叫它从前的名字——圣鲁道夫盟。这本是一支隶属冰帝国的游牧部族,时常出没于远离中枢的边缘地带,近几年不知为何迅速强大起来,甚至学着周边大国开始创制天文历法,修建庙堂城防。
冰帝的新王迹部景吾刚继位的时候就隐隐觉得要出事,奈何一个头两个大地忙着收拾自家水缸,等葫芦和瓢都按下去终于能腾出手来,圣盟也在首领赤泽吉朗的带领下据险而守宣布建国了。
他们占的那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有山有水有平原,更是冰帝和青国相接之处的咽喉要道。一块肉是在一条狼面前是肉,同时在两条狼面前就是毒药,谁想动他都得考虑吃下去之后会牵动怎样的变局。因此这些年圣鲁道夫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反而有了更多的发展空间。
而后冰帝国尊贵的帝王每每见了圣国来朝贡的使者总是想,难不成是他们天天祭拜的神明真的显灵给了指引,不然那一帮蛮人哪有这种脑子?然而如果去问在那片土地生活的人,他们也会告诉他,圣盟能有今天的确是因为有神明的指引,而这个神明的名字叫做——观月初。
一.
烈阳下,一个白色的小点在风沙里缓慢移动。他用破旧的衣服尽量把自己裹得只露出一双上挑的凤眼。这是观月从冰帝逃出来的第三天了,这三天里他水米未进,全凭一口气支撑着走到现在。
嘴唇干裂沁出的血珠在面纱上染出点点梅花,每一次呼吸都如刀锋划过咽喉。他从虎口里逃生,但是没有干粮和水又能逃多远呢?更何况这里是下过雨都会一夜间蒸发干净的茫茫戈壁。
连冰帝禁军的围捕都没能要了他观月初的命,难不成今天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不,不可能!
他又向前挪了几步,恍惚间看见眼前有一片绿洲,那里有水,有人,有牛羊……最后终于晃晃身形,不支倒在了滚烫的沙砾上。
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绘有异族图腾的帐顶和毡房,向一旁侧过头去又看到了桌上金色的水壶和器具。
观月微微皱眉,自己没死,嗓子不再是被刀片划过似的剧痛,眼前也不再有铺天盖地的眩晕感。是在昏迷的时候被喂了水和食物?这是哪里?是谁救了自己?
外面有人在窸窸窣窣地用听不懂的语言交谈,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观月立刻闭上眼睛。
来人摸上他的手腕,警惕的本能险些让他暴露已经清醒的事实。片刻后那人似乎是弓下身和另一个人又说了什么,语气十分谦卑。
观月不禁推测,这难道是哪支游牧部族的大人物?再一想刚刚看见的金器和地理位置,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自己怕是被当作什么战利品带了回来,但完完整整地躺在这里,被喂了水和食物,身上的小伤也都上了药,至少说明处境不会太差。
这时候屋里的另一个人开口,叽里咕噜说了什么,随后观月听到屋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
“你好像醒了。”
这一回对方竟然换了他能听懂的语言。
既然被发现,也没再继续装睡的必要。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观月睁开眼,看到床边站了个皮肤黝黑的男人,鹰目薄唇,鼻梁高挺,额头镶嵌宝石的金饰想必是权势地位的象征。还算是个英武周正的人,如果没有他现在有些发愣的眼神的话。
也是个会为美色所动的蠢货,观月心底暗暗嘲讽。
不过他并不意外,事实就是每当他用些小心思时,那双紫水晶似的眸子总能换来这样的眼神。
转瞬的功夫,观月脑子里各种推测已经转过几百个来回。
是什么能让一个昏迷不醒的伤员得到这种待遇呢?可别说只是因为这张脸。
他虽然对自己的样貌一向过度自信,可是眼下还是希望有别的可能,比如,自己的衣着和身上所剩无多的配饰是十足的冰帝风格。
如果对方真的是圣盟的首领或是勋贵,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也许是他的眼里无意间流露出了防备,对方这时候说了第二句话,“醒了怎么不睁眼?”
观月闻言适时地流露出更多的惶恐,手指似是无意地抓紧了被角。
“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男人又补充道。
“是你救了我吗?这是哪里?”观月的声音因为才醒来所以声音有些沙哑。
男人点了下头,“这里是圣鲁道夫盟,你在我的王帐里。”
王帐?!原来这个人真的是圣盟首领,观月记得那个名字是赤泽吉朗。
他印证了心里的猜测,但随之疑虑更深,圣盟虽是北疆草原上一支游牧部族,可首领赤泽吉朗毕竟也是在王城的消息海留过名的,眼下竟然这样没有威严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果不是身上金灿灿的饰物,说是普通人家的猎户也不过分,而且他至于对一个来路不明的普通人这样客气吗?
观月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可躺得有些久了胳膊腰背都用不上力,才撑起半个身子又要跌回去,旁边的人适时扶了一把。
“你昏倒在牧场边上,我的人捡到了你。”
观月靠在身后的墙上,虚弱地一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观月身无长物,倘若不嫌弃身上的佩饰阁下都可拿去。”
也许是因为这句话的字句有些复杂,对方像是反应了片刻,问道:“你叫观月?”
“是。”
“你是冰帝人?”
圣盟明明是隶属冰帝,但好像所有人都没把他们当作冰帝国民,观月答道:“是。”
“你为什么会…逃到这里?”
听到对方斟酌之后用出了“逃”这个字,观月的表情已然麻木,“仇家追杀,家里人全死了。”
他不得不重新回忆起这短短几日来的剧变。冰帝新王登基,首先拿来开刀的就是昔日竞争者的党羽,而父亲正是在王位纷争里站错了队,致使全族惨遭不测。也许在那位心狠手辣的新王眼里观月一族寥寥几十口人只不过是个那些望族的添头,但是对于观月来说,血亲不存故国难依,他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那你之后要去哪?”
赤泽追问后意识到自己问得急了,家中遭逢剧变还能这样冷静的人实在不多,甚至让他一时间忽略了眼前人的处境。
观月垂下眼,他的脑中一片茫然。对于一个无牵无挂的人来说天下间无不可去处,却也实则是无处可去。他捂住脸,长出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赤泽道:“你可以留下来,圣盟不会亏待你。”
观月抬头。
“我想向你学习中域的礼制和法度,我知道你一定懂的很多。”
观月这下更诧异了,没想到这个草原“蛮族”不仅会说雅言,还有这种难得的觉悟。看来自己侥幸能活下来也是出于这个理由了。
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你怎么知道?”
赤泽看向搭在被子上的纤长白皙的手指,没来由地错开了视线,“你手上的茧子是拿笔留下的,应该是个读书人。”
观月摊开手掌递到赤泽眼前,“这些还是练剑留下的呢。”他指的是自己掌轮上浅浅的茧子。
赤泽没说话,摊开了自己的大手,掌心指腹上都遍布厚茧,这才是习武之人的手。
“你不知道武学的最高境界是靠内力吗?内力深厚到一定境界就不需要刀兵了。”
观月随口便说,见赤泽被自己唬得一愣,心情莫名有些好起来,收回手心想这个实心眼儿的首领也挺有意思的,在自己面前连个首领的架子都不摆。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设想,让他嘴角的笑意更深。
其实留下来也未尝不可,如果赤泽真心想学先进文明,将来势必要将自己封为座上宾,到时候有了他的信任自己再做什么不都是轻而易举吗?也许在自己的运作下,有一天圣盟会一统草原各部封疆建国,站在和冰帝、青国同样的高度上,等到那一天,他再让冰帝,让迹部景吾付出代价……
观月一挑眼帘,暗紫色的眸子闪过一道精光,正撞进赤泽的眼中。
“…所以,你要留下来吗?”后者带着期许询问。
观月眨了眨眼睛,“好啊。”
留下来,然后借你的刀,捅穿冰帝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