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碗米饭

柳临行前，神都淅淅沥沥下了整夜的雨，清晨起来窗外仍是灰蒙蒙的一片。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出海，但柳还是按照原计划带着使团出现在了海岸码头。

切原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一路，临分别才闷着声音开口发问：“为什么一定要走水路？走陆路明明还会更快呢。只不过要借道六角和山吹，通关虽然麻烦可至少比海上安全。”

这几天柳忙于准备出使的事宜没有太顾得上切原，但也感觉到了一向没心没肺的他好像心里藏了事，见时间还早便没有急着上船，“你也说了通关很麻烦，这是国事，不好耽误时日。”

切原没有出使别国的经验，只好把打听到的消息都搬出来道：“可也只是要检查文书再翻一翻带的货物登个记之类的啊，哪会耽搁那么久呢。而且那些个小国看见我们的车队没被吓得直接立降旗就是好的了，难道还敢拦我们不成？”

“他们自然不敢，但使团和一般商队不同，借道通关涉及事情太广，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切原皱眉道：“那再等几天放晴了从水路出发不行吗？这种天气要是在海上遇到风浪怎么办？干什么急着偏要走水路？”

柳微微笑道：“并不是‘偏要’，都是要去四天宝国，我顺道替神子和真田将军检验一下此前几回清剿海寇的成果，也能了解一下海上贸易的航线。”

切原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显然是没有完全接受这番说辞。

“好了，要开船了。”柳适时打断了他的思考，“我会尽快回来，但至少也要一个月，长则可能更久，赤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罢帮切原又理了理匆忙出门没捋好的领口，便要转身上船了。

“等等。”切原忽然叫住了他，转过身来发现少年的神情异常认真，并不是像是意料之中要撒娇的样子。切原紧紧皱着眉，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因为并不时常做出这样的表情甚至显得有些违和，他暗自攥住拳，用几乎可以说是笃定的语气问道：“莲二，你告诉我，是不是有非走水路不可的理由？”见柳没有答复，又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莲二你不要瞒我。从来只有别国来向我们示好，我们什么时候主动去讨好过别国？”

“这只是礼节性的出访……”

“那也不对！”切原的语气斩钉截铁，可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对政事根本一窍不通，想反驳也找不出任何依据，声音不由得弱了下来，“总……总之我就是觉得不对劲，你们通通都不对劲。”

柳示意来叫自己的人在远处稍微等一等，转过来问切原：“你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定是因为这件事？”

切原不满地挥舞着拳头叫道：“对啊，但你们谁都不说到底是怎么了！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只会添乱所以才瞒着我？我今年十七了，我已经上过战场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发泄完毕情绪冷静了许多，拉起柳的手使劲握在自己手心里，“我希望……能帮莲二分担一点，能为神子做些什么。”

在分开又重新走到一起后，柳终于意识到这个好像怎么都长不大的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明明自己在他这样的年纪时已经独自游遍列国尝尽人情冷暖，遇到他后却总希望能把他护在身后，为他挡住一切风雨。可是现在他和自己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希望能帮自己分担……

“赤也，”柳说，“我们不是故意想瞒你，只是不愿看你和我们一样难过忧虑，这也是神子的意思。”

切原听到这样的回答再一想想飞快流走的时间立刻慌了，“神子他……”看到柳默然地低下头，突突跳着的那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赤也，神子的状况的确已经不容乐观，这次出使四天宝国明面上是为商讨海上贸易的问题，实则是希望能与他们低调结盟，让佛相白石出手为神子医治半心之疾。坐船渡海直来直往，能尽量避免其他国家得到风声。”

直觉终于得到印证，切原心里却没有一点点的得意，他的大脑空白了一会儿才反应道：“可是这种事就算我们不说，四天宝国又凭什么为我们保密？”

“所以我才要亲自去，一定要把这件事办成，但同时也要做好四天背信的准备。”柳抚上切原的臂膀，温柔的手掌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赤也，立海传承百代，为他国敬畏也好恐惧也好，始终是不可企及的高峰，但也因为站在这个位置太久了，所以容不得半点退路。今日这一步踏出去，将来的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尖上，一步踏差可能就是家国覆灭尸骨无存，我们每个人的每一次抉择都可能对结果造成改变。赤也，如果你希望自己站出来担起你那份责任，就必须明白这个道理，也得有这样的觉悟才行。”

切原伫立许久，微微仰起头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笑，“我明白了，我会认真去想的。”他拍拍自己的胸口道：“我是可神子看中的人，是大将军的亲传……还是神相柳莲二的男人。”他抱住柳，把头搁在柳的肩膀上道：“莲二放心去吧，我守着神子，等你回来。”

柳回抱住身前的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那神子就拜托给赤也了。”

切原在柳的脸颊上补上一个吻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怀抱，送他登上巨大的楼船。他忍不住翻下栈道又追出几步，朝着驶远的船队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莲二，早点回来！”

切原站在礁石上，目送着船队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尽头，撞击岩石冲起的浪花打湿了衣袖和靴子，他低下头陷入茫然。

从前自己有吃有喝能过一日是一日，从来没有想过被所有人偏爱的自己应该背负起什么，赋予自己新生的立海又将面临怎样的未来，他大口呼吸清晨微凉的海风，感受着心里沉甸甸分量，原来“分担”两个字竟然这么重。可是只会打打杀杀的自己要从哪里开始呢……

“切原！”

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背后响起文太的声音，他转过身，文太站在栈桥上喘着气，像是跑着过来的。

切原三两步跑回去，看到文太的鼻尖有点红，“…怎么了？哭什么？”

“……神殿紧急会议，就差你了。”

 

一节一节迈上台阶切原突然站住脚，“文太，”他叫住了身边的人，“……你知道了是不是？”

文太点了下头，推开了神殿的大门。

殿内以真田为首，相熟的面孔悉数在场，仁王赫然与柳生站在一起，那么神座上的人……

时隔两个月，切原又见到了真正的幸村，比出征前一天分别时更加苍白憔悴。他忍住了开口询问的冲动乖乖站在了队末。

“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也好省去一般的场面话，原本不想让你们为我担心，但现在看来已经不能再瞒下去了。”幸村短暂地停了片刻调整呼吸，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着之后的话，“我身体的状况已不允许我凡事亲力亲为，但立海不能无人主事。今日之后，国政全数交由大将军真田弦一郎决断，神相柳莲二辅政，柳生比吕士协理，近侍仁王雅治以‘神子’身份出席全部对外场合，一般战事交由胡狼桑原、丸井文太……”切原猛地抬起头，刚好对上幸村的目光，“……和切原赤也。”

“遵神子令。”众人单膝跪拜异口同声。

“必要时你们所有人都是战力，立海铁军不允许任何失败。”幸村站起身，撑着神杖走到众人面前道：“立海……交给你们了。”

 

会议结束，切原找到了独自立在屋檐下的真田，发现这道永远都像山一样巍峨的背影在无人处原来也会塌下。真田听见声音转过来，切原忽然看见他的鬓边好像有银丝一闪。

“什么事？”真田问。

切原虽然心里还是怕得发憷，但还是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道：“真田将军，请教我兵法。”

真田低头看着他，“我曾经问过你，但你拒绝了，说你只需要一把刀。”

“我现在想明白了！我想保护神子保护立海，如果全天下都是我们的敌人，只有一把刀根本不够！而且……作为大将军的亲传弟子怎么可以不懂兵法？”

“我从来没承认过。”真田绕开他要走，“真田将军！”切原立刻追上去把人拦在身前，“请真田将军教我！”

真田站住脚，印象里这好像是切原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对自己用敬语。

“我会让自己配得上这个称号的，请你相信我！”

他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坚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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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啰里吧嗦的小作文可以忽略。

立海的前传部分基本已经全都写完了，剩下一点尾巴是柳出使四天和白石的剧情，还在犹豫是细写还是放到主线里。

回顾前面的内容虽然主要写的是真幸和柳切两对cp感情之路的进展，但其实是希望借感情戏写出角色的性格特质，比如幸村的隐忍坚毅，还有角色的变化和成长，这章就是给切原的成长盖个戳。切原不像真田和柳那样会主动背负起什么，但他是个给他一分好就会回十分的人，所以他会为了爱他的人担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孩子总是会长大的。

另外最重要的是对“见天下”这个主题的解释，在这个世界观下有不同立场的人，立海的天下是霸道，每个人都有着敢与天下为敌的胆量和气魄。希望我让读者看出来了……

这种坦荡做反派的气魄也是我最喜欢立海的地方（笑），但是邪恶混乱的立场其实在别国看来是真的蛮可怕的，大军过处寸草不生（抖）。立海魔域其实是这个系列的衍生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