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天下】狮变篇·第十章 雄图（本篇章 完）
BGM推荐：前半段《Immortal》
这是参与战事后龙马第一次再见到手冢，此前虽然宫中议事都会被不二带来旁听，但毕竟那种场合是轮不到他来说话的。
这会儿手冢穿着白蓝相间的便服站在一座巨大的沙盘前，背对着龙马发问：“此行有什么感触吗？”
龙马走上前去，看见面前的沙盘和去狮乐边境时那块一样精细，却比之更为广阔，甚至可以看到南境之南的那片迷失之海。
他答道：“战场虽然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但和王上说的丝毫不差——千军万马皆可为手中兵刃。‘天下’果然很有趣。”他又忆起初见大军攻城时烟尘滚滚的的景象，心中激荡不言而喻，抬起头望向手冢道：“不过可惜的是我体验了一番做‘兵刃’的感觉，却没能有机会做掌‘兵刃’的人。”
“做过‘兵刃’才知道如何掌握它，知道这支兵刃能有何种威力，才有资格动用一兵一卒。日后你还有很多机会。”
“但是，王上，战事已经结束了。”
“还未。”手冢从侍者捧着的玉盘中取出各色兵棋置于地图上，手中杖杆在狮乐国画了一个圈道：“北疆、中域、南境，已经近二十年未曾有过大战，而狮乐之变就像一滴水落入油锅，将这种微妙的媾和局面彻底打破。当今天下诸国皆逢明主，圣盟在短短六年间横扫北疆，迹部景吾归国终结争储之乱以雷霆手段重整冰帝，山吹幼主黄金台拜将亦为一方豪强，四天宝国迎佛相白石聚沙成塔，立海神迹仍是诸国不可及的巅峰。大争之世才刚刚开始，而狮乐旧土将成为一切争端的起点和中心。”
“王上是说各国会为争抢狮乐国打起来？”
手冢不答反问：“龙马，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战争吗？”
龙马思索了一番，没有给出答案。
手冢双臂大开搭在沙盘外沿，看上去就是要将北起圣国南至四天和立海的整个天下拥之入怀，“这片土地曾经也是一个完整的国家，但长久的岁月让它老去，山河社稷分崩离析，至高无上的权柄也散落各处，形成了大大小小许多政权。数百年间，但凡有气血争心者无不怀着并吞天下的雄心，欲将天下合而为一。无数英主怀着这样的期冀穷尽一生，更有许多人宁为棋子粉身碎骨，都只是为了见证江山一统的那天。”
“可是他们都死了，死了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是啊，他们都死了，死在希望微末之初，甚至一点未来的影子都没捉到。”
“那这样的一生还有什么意义？”
手冢低下头说：“他们留下了勇气和信念，融入血脉，代代相传，激励着后人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直至终点。”
“王上这么厉害，我们会是见证终点的人，对吗？”
“孤也希望自己是最终能实现天下重归一统的人，但是……”手冢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俯瞰诸国的双眼微微波动，“即使真有一辈子，将列国全部征服又谈何容易。”
“我以为王上会说在有生之年一定可以。”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是最后抵达终点的人，但可能大部分人都只是这个过程里微不足道的一小步。人的肉身会死，元神会灭，但只要理想有人继承，后继者终有一天会替前人实现。龙马……”手冢转过身来直面身旁的少年道：“孤身死之后，你愿意成为接替孤继续走下去的人吗？”
龙马疑惑地直视回去，“我……？”
“王上——”
突然，第三个人的声音打断了对话，军师乾站在门口似乎是发觉了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示意了下手中密信，“王上，紧急军报。”
手冢看后立即下令道：“冰帝大军迫近狮乐西境。如果已经准备妥当，你明日就随橘返回狮乐。”
“王上，此事不急。”乾垂首，嘴角浮起一抹晦暗不明的微笑，“灾祸遍地之时，从天而降的人才能成为万民仰望的救世神。”
龙马看见那笑容不由得浑身一抖。
乾又道：“除此以外，臣从圣国使者那里还探得一件事，他口中与圣国之主并列的那位大祭司曾是中域的流亡者，他出现在北疆的时间点刚好与迹部景吾重返冰帝重合，臣推断这位大祭司的出身很可能是被迹部景吾清算的政敌一派，而且圣国的前身圣鲁道夫盟原本就是隶属冰帝的一支游牧部族，如此一来冰帝与圣国于公于私皆有旧怨。”
“说结论。”说话间手冢已经将象征着冰帝和此前会盟的五国兵棋摆上了沙盘。
“这两者会在狮乐战场互为牵制，制造更多混乱，但也会给我们创造更多机会。”
“未必。”手冢直接反驳道，“冰帝与圣国各得其利并不冲突。若孤是迹部景吾，绝不会选在这个时间对圣国发难。”
“但如果圣国大祭司真为冰帝争储风波的牺牲者，想必不会错失这个报一箭之仇的机会。或者可以说，谋取狮乐只是幌子，圣国真正的目标是冰帝。他们选在此时向我们示好，正是意在稳住后方，可以全心铺在冰帝上。”
“冰帝与圣国鹬蚌相争，孤乐得坐收渔利，但不会准许狮乐国的一城一池成为他们的棋盘和筹码。”手冢脸上方才与龙马交谈时的温和颜色彻底重归冷峻，“请军师明日先一步启程前往狮乐部署，助峰王尽快平定内乱。”
“王上……”
“军师还有其他事？”
乾像是仔细斟酌了一番才低声道：“王上近日来的决断隐隐透出急躁，不似以往沉稳……可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
手冢干脆地答道：“并无。”
乾垂首行礼，“是臣多虑了，臣告退。”走前又向龙马也点头行礼，龙马一愣，还未来得及回礼人已经离开了。
乾走出大殿，在外等候他的人自觉地跟了上来。
乾目不斜视对旁边道：“海堂，你也认为我的计谋不可取吗？”
“前辈的计谋永远都是最优解，只不过凡人不懂罢了。”
乾忽然停下了脚步，“但是刚刚被王上否决了。”
海堂皱起眉来。
乾道：“海堂，你先回去吧，我去趟丞相府。”
“前辈。我陪你去。”海堂说完又补充道：“不方便的话我还是在外面等你。”
乾拍拍他后背，“没什么不方便，一起去吧。”
海堂又回头望了望大殿，忽然问道：“那个小子在里面？”
“嗯。怎么？”
海堂摇摇头，“没事。”
殿内手冢忽然叫道，“龙马。”
龙马愣愣地答道：“……在。”
“你也回去吧，那个问题仔细考虑，你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用急于给孤答案。”
龙马点点头，“是……”
在乾动身三日后，橘与杏兄妹也踏上了归途，不二代表手冢出城相送，没想到在城门口看到了国师府的车驾。然而从车上下来的却非国师龙崎堇，而是她的孙女龙崎樱乃。
文静的少女朝众人挨个行过礼才看向此行真正想见的人，只是还没说话脸先红了。
杏从车上跳下来主动道：“公主殿下是来送我们的？”
不二有些惊讶，“两位殿下认识？”
杏爽朗一笑，“前几日从青君殿中出来碰到龙崎国师和樱乃殿下，说了几句话。”
早些年龙崎樱乃作为国师唯一的孙女被封为公主以示尊荣，但若说地位还是杏这个国君亲妹更尊贵些，而且杏更年长些，所以樱乃连忙福身道：“不敢与长公主并称。那日有幸听闻长公主教诲，樱乃反复思量自觉受益匪浅，故今日特来相送。”
“什么并不并称的，真是麻烦死了，这又没有外人，不讲那些虚礼。”杏说完已经听见兄长在背后运气了，忽然意识到不二还在旁边，又抬头问马上的不二：“将军不在意吧？”
不二笑道：“殿下快人快语，樱乃殿下不在意便是。”
杏听罢拉起樱乃的手道：“你若是不在意，我就当你是我妹妹了，那番话也是讲给妹妹听的。你记着，女孩子也可以建功立业为国效命，这世道永远是谁强谁说了算的。龙崎国师也是女人，还不是一样被尊为帝师，举国上下又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樱乃低着头抿唇莞尔一笑，又有些遗憾道：“我都记着了，只是我不会武功上不了战场，也没有奶奶的本事用术法用得出神入化……”
“人和人不一样啊，相信我，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擅长做的事，你也可以的。”
樱乃点点头。
杏笑笑，“好啦，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已经找到自己想走的路了。日头这么毒，快回去吧。”
“啊等等……”樱乃把人拉住，把自己攥了好久的东西塞进了杏的手里，“是我绣的，送给姐姐……”
杏低头一看，是块绣着樱花的手帕，笑着揣进怀里道：“谢谢了，再会。”然后转身上了车。
一路上坐在车里的杏又把手帕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几个来回，车外骑着马的橘见状道：“我才知道原来我家的疯丫头也会喜欢这些东西。”
杏白了他一眼看着手帕笑嘻嘻地自言自语道：“哎，女孩子真可爱。”
“说的好像你自己不是似的。”
“不一样嘛——”
橘笑笑不再管妹妹，见已经出了外城十里便勒住马喊停了车队，对身边人道：“不二将军就送到这吧。”
不二道：“峰王太客气了，叫我不二就好。”
橘点头道：“好，那我也‘不讲那些虚礼’了。这段时日和你相处真是近几年难得的好时光，而且发现你和传闻里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不二好奇道：“传闻里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果决、狠辣、无情。”
“哈，毕竟‘战争天才’嘛。”
“世人以四年前的绿川血战将你定性，但我想……那非是出自你的本意吧？”
不二低头笑笑，没有回答。
曾经的青国内外交困，属国纷纷独立或倒戈，手冢继位三年，朝堂和宗室中仍然充满了质疑的声音，在那种情形下急需一场干脆的大胜才能震慑周边众国，才能堵住宗室贵胄的嘴。他还记得那时手冢和他说“孤要的不是胜利，而是彻底歼灭”。
橘缓了缓道：“看得出来，那一战让你一直很痛苦。你的心太软了，或许并不适合做一名领兵的将军。”
不二摇摇头道：“这世间许多事都没有选择，可也都是自己曾经的选择。”
橘仰天长叹道：“你说的没错，当年如果我多想想，选择相信千岁，如今就不会是这样错位的人生。我这样的人……根本不该，也没资格坐上王位。不二，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但是你还有。”他拢了拢缰绳在不二身边沉声道，“有句交浅言深的话我一定要说……青君是雄主却非仁君，你留在他身边可能会更痛苦。”
不二湛蓝的眸子泛起水光，同样诚恳道：“峰王是把不二当作知己才会说出这样的交心之言，不二铭感五内，只是王上信我、用我、以国士之礼待我，外托君臣之义，内结兄弟之恩，教我如何弃他不顾？何况朝中尚有后辈需要教导扶持，不二实在放不下。”
“我明白了。青君有你相助，大业可期。”橘握住不二的手拍了拍，“就此别过吧，你自己多保重。”
不二行礼作别，“山水有相逢，峰王珍重。”
峰国的车队缓缓驶离，渐渐消失在了官道尽头。
惊天变局终于暂告一段落，然而错位的人生却是要一直走下去了。
（狮变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