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天下】狼影篇·第十七章 永夜
永夜是什么样的？
是暗无天光，是万籁俱寂，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独自面对未知的恐惧。
手冢睁开眼，看见窗子照进第一缕光，听见外面第一声虫鸣，庆幸自己还能再享受一天正常人的生活。就在圣国使者离开后不久，请龙崎夫人为自己强开五窍的后果便显露了出来，现在除了听觉日渐衰退，连短暂性的失明越发频繁。
今日没有朝会，手冢按部就班的洗漱更衣用过早膳，慢慢回忆起久远的往事，久到有许多细节都已经记不清了。那时的青国深陷争储风波，国君手冢国晴在幼子和另外几个儿子之间摇摆不定，但言语间流露出对幼子的偏爱，直接让这个孩子成为了众矢之的。最终年长的兄弟勾结了立海术师，妄图让这个最强劲的对手悄无声息地死在王宫，幸而被国师龙崎堇及时发现并揭穿，然而咒术已下，纵使是善使术法的龙崎堇也无法将咒术彻底根除。大公子佑大为保幼弟性命甘愿献命，将咒术引渡至自己身上后不治而亡，原本以为这场惨剧会以此收场，不料就在大公子下葬后不久，龙崎堇在手冢国光的身上又发现了咒术残存的力量。
立海咒术素来凶残，手冢自己怎么也没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大哥会白白献命，因为龙崎国师断言，残存的咒术在不知多久后的将来，仍有可能让他五感俱失，甚至最后脏器衰竭而死。而这一天，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近了。
龙崎夫人照例前来，见他神思飘离便没有打扰，在门口等了会儿，等到殿内的人回神才拄着青玉杖走进去。
“王上今日感觉身体如何？”
“还好。”
老妇人温和地点了点头，“或许这些反应只是王上近日来操劳过度所引起的，并非是咒术……”
手冢却道：“国师不用安慰孤，孤的身体自己清楚。”
龙崎夫人叹了口气道：“王上既然清楚，就更该保重身体，过分操劳会加剧这些反应，听宫人说昨夜王上又熬到很晚。”
“国事甚多拖不得，大石已经帮孤解决大部分了。倒是国师，近日来接连施法消耗太大，才是要格外保重身体。”
“最近樱乃那丫头又不知怎么转了性似的，也开始学会帮我分担了，最近中元祭礼的事就都是她在学着操持呢。”龙崎夫人说起小孙女脸上忍不住露出些许骄傲欣慰的笑容。
“这回要主持祭礼的该轮到银华了吧？”手冢道，他从以前就一直想要废除先王留下的这个每逢年节前往属国祈福的规矩，龙崎夫人上了年纪之后这个想法就越发强烈，“银华远离王城，孤其实并不想再劳烦国师辛苦了。”
“为属国百姓主持祭礼祈求安康是施恩降德的好事，老身不觉辛苦。”
手冢道：“其实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孤的身体随时可能出现异样，若国师前往银华，孤担心……”
龙崎夫人张了张嘴，沉声道：“也是。但祭礼已经在筹备，临时取消恐怕会遭来非议。”
“若孤想让樱乃代国师前往呢？”
龙崎夫人颇为惊讶，“樱乃？那丫头自打生下来就没离开过我三丈远，虽然往年祭礼她都参与，可……”
“国师方才不是还说她现在在学着帮您分担吗？国师的衣钵也总要有人继承。孤会派可靠的人和卫队陪同她一起前往。”
“这……”
“不如国师将话带回去，听听樱乃自己的意愿。”
龙崎夫人躬身一礼，“王上如此爱重，老身先替樱乃谢过王上了。”
手冢连忙上前握住苍老的手将人扶起，就像是扶起自己的亲祖母一样，龙崎夫人被那双手握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红了眼眶，“王上当真不愿在青国之外找寻破术的方法？冰帝帝师榊太郎也是中域有名的术师，王上当年对公子景吾又有收留之恩……”
龙崎夫人说完只盼着对方说些什么，哪怕只是犹豫她也能继续进言让对方答应，然而手冢却是以长久的沉默作答了。
近日来冰帝大将军宍户亮领兵连破峰国数城，迫使橘桔平亲自挂帅南下抵御外敌，还不知最新的战况如何，只是看这攻势是定要将冰帝疆域再向东扩张了。倘若橘无力御敌，青国作为盟友就一定会出兵对上冰帝。此时找上冰帝帝师透露自己的身体状况，无异于向未来的敌人手中递去一把足以捅穿青国心脏的利刃。
当年边城收留，许多人认为他是在下注，让如此天大的人情在迹部景吾继位后为青国换来任何他们想要的回馈，但事实上他从没有做过如此打算。迹部景吾是有着并吞天下之心的雄主，这一点手冢从未怀疑过，而这样的人也许会暂时退让，却不会被所谓的恩情永远绊住脚步。
“王上，扶立后继者是不得已之下最后的打算，请王上务必保重身体。”龙崎夫人说罢深深一礼含泪离去。
手冢闭眼，开口是一声哀凉的长叹。
如果人生终要迎来永夜，那入夜前的每一寸光阴都会更加弥足珍贵，又如何忍心将它们虚度，大概只有将自己的生命燃尽最后一刻，才会心甘情愿地被黑暗吞没。
“很少见王上会这么专注地沉思啊。”
另一个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手冢抬头发现是不二，换上平日里的表情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不二作为大将军的诸多特权之一便是不用通报即可面见国君，眼下并不想让手冢知道自己已经看他愣神看了许久，笑笑道：“才来。”
“坐吧。”手冢说完自己也在一边落座，“不二难得在没有朝会的时候主动进宫来，是有什么事吗？”
不二呵呵笑道：“原来臣在王上眼中是这般散漫的人，不二惭愧啊。是这两日臣反复思量那圣国使者的来意，总觉得其中暗藏玄机，担心在北关交接粮布和马匹会生出变数，所以想着快马跟上押送货物的卫队，到时候由臣亲自盯着这宗交易也算安心。”
“北关有河村驻守，何需再辛苦你跑一趟？还是你不放心河村？”
“那倒没有，只不过……”不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罢了，有阿隆在，就算圣国真趁机作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手冢颌首道：“据乾传回的消息，眼下峰国与冰帝战况惨烈，立国之事更是受阻，民间舆论对橘非常不利，可能随时需要你去支援。”
不二皱起眉问：“舆论不利？橘如今亲自领兵抵抗外敌，为何还如此敌视他？”
“因为还有另一种声音说，如今山河破碎本就为橘所赐。”
“可橘被忠心效命的国主算计杀害挚友才是前因，依照军师计划这件事应已传遍峰国。”
“所以军师断言，峰国之内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操纵舆论。”
“冰帝？还是山吹？”不二想了想，“或许这两家也并无差别。”
“各方势力都不愿见峰国重归稳定。”手冢道，“只是不知是否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冰帝要全力拿下峰国南境，北边的圣国却至今还未有任何动作。若军师的猜测为真，冰帝此回定要在北边吃大亏。”
提到圣国，菊丸带回的消息又蓦然闯入不二的脑海，这个过于模糊又在此时突兀出现的讯息让他好奇之余感到了不安，菊丸真的只是凑巧看到，圣国的目标又真的只是冰帝吗……零星冒出头的想法尚且无法串联成完整的链条，不二最终放弃了继续深想下去，手冢也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龙马最近如何？”
“应该已经适应现在这样的生活了，有时会去我那儿看书，不过大多数时间还是会跟着桃城去校场。”不二笑笑，“果然有刀光剑影之处才是他向往的地方。”
“但他的生命里不能只有刀光剑影。”手冢顿了一下说：“孤想让他带队护送樱乃去银华主持中元祭礼。”
“嗯？”这个提议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不二颇感意外，但他更在意的还是后者，“樱乃殿下自己替国师前去？”他又忽然想起道：“臣听大石说近日国师经常入宫来，可与此事有关？”
手冢沉默了一下，“……国师年纪大了。”
“樱乃殿下年岁尚小，龙马也还是个孩子，只让这两人去会不会显得有些轻率？”
“樱乃为青国公主，这样的身份还不够分量吗？至于龙马，孤打算授他将军印，此回护送的卫队日后便由他直接调遣。”
“这……”手冢的这个决定让不二一时间有些惊诧，按玉林一战的军功，龙马入武官列获封中郎将是实至名归，将来再磨炼几年成为领军之将也并非难事，但手冢现下便急于把这么重的头衔安在一个少年的身上，即便朝野军中不会有异议，龙马自己又真受得住吗？
“王上不如等龙马从银华回来再行授印之事，护送有功也算名正言顺。”
手冢颌首，接受了不二的建议。
但不二没想到的是，在龙马出发当日，手冢将一项比将军印更重的权柄交到了他的手上，是见之如见君，象征着绝对命令的王剑开疆。
龙马带着愕然接过，只知这是天下三大名锋之一，有了它更能护自己此行平安，未曾多想这背后深意。但不二懂了，这是手冢作为青国的国君对越前家的偿还。
他站在手冢身边低声问：“王上打算何时将这孩子的身世公告朝野？臣想，假使王上不说，朝中有些老人见他姓氏又见王上赋予如此特权恐怕也会有所猜测，不过龙马自己倒像是对此一无所知。”
“青国必须给越前家一个公正的评判，只不过现在时机未到……希望到了那一天，那孩子不要怨孤。”手冢望着仪仗离开的方向阖上眼，他的世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
三大名锋：冰帝王剑却霜、青国王剑开疆、橘桔平佩刀狮头金刀。
问：为什么南疆国家的兵器没有入选？
答：因为南疆不用兵器，用魔法（。
